以前她都說我們隨便亂改她的小說，
啊！她那種水準的，不改怎麼行呢？
又不是什麼大文豪，還要擺臭架子，真是受不了她，
她以為看她的小說都是些什麼人啊！
每天面對著史妍妍一堆小說，我的頭卻越來越大，完全無法從小說中找到解決這個麻煩問題的方法。
夏真沖咖啡的時候從我身邊走過，還關心地說了句：「那種小說別花太多時間，要不然後來會發現自己是笨蛋喲！」
吳小萍則從我剛接手史妍妍小說的那天開始，就不跟我說話了，可是我並沒有否定她的意思啊！
我試著跟小萍建立比較友善的關係。
「小萍，你覺得史妍妍小說的問題在哪裡？」有天我很誠心地特意跑到小萍身邊，蹲下來問她。
小萍笑笑搖了搖頭，「我要是知道的話，老闆就不會把書系給你了。」
看來還是不行，雖然我誠心誠意，濃濃的敵意卻仍舊罩在她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解除這種警戒狀態。
我只好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桌子，對著那一堆書嘆起氣來。
喝完咖啡的夏真走到我背後，重重地拍了我的肩膀，「你再嘆氣下去，小心圓形禿。」
聽說以前坐我這個位置的編輯因為壓力太大，曾經患過圓形禿，也就是頭上禿了一塊如十元硬幣大小的部位，後來還是到醫院在禿頭部位打下一針才好起來的，但那個編輯也就從此一去不回了，就跟大多數的缺德出版社離職編輯一樣。
我把稿子從公司帶回家看，別人在看電視，我在工作，哥哥在廣告時間過來瞄了我手上的工作一眼，「寓教於樂啊！」我知道他一向很瞧不起言情小說的。
當別人花錢或租或買小說來看的時候，免費看第一手小說的我卻連一個字也看不下去，進行速度如烏龜爬，常常一小時裡我瞪著這一頁稿子，下個小時看的還是這一頁。
這讓我忍不住回想起大學聯考前夕我看不懂書，書不認識我的同樣情景。
老闆有時候從我身邊走過，也會順口提句，「史妍妍的書看得怎麼樣了？」
我只能笑笑點點頭，腦子裡一片空白。
這樣的狀況終於在我見了史妍妍六天之後中斷了。
那天老闆一到公司就把我叫到辦公室去，還要我把門順手帶上。
「你跟史妍妍說了什麼？」老闆頭沒抬，看不到他的表情是生氣還是開心。
「就是問她要不要改而已。」我訕訕地說，卻覺得大禍就要臨頭了。
「只是這樣啊……」老闆翻著他的抽屜，頭還是沒抬，好像並不是很重視這場談話的內容。
我只好呆呆地站著，等著老闆接下來要說的話。
「終於給我找到了！」老闆小小歡呼了一聲，遞了張紙條給我，「你打電話給史妍妍的助理，告訴她小說該怎麼修改。」
我突然搞不清楚狀況了，這話是說，史妍妍願意改她的小說了嗎？
「我是不知道你跟她說了什麼啦！不過要這個史妍妍動手改她的小說，簡直比殺了她還痛苦。以前她都說我們隨便亂改她的小說，啊！她那種水準的，不改怎麼行呢？又不是什麼大文豪，還要擺臭架子，真是受不了她，她以為看她的小說都是些什麼人啊！」老闆不太耐煩地交代了史妍妍的事，就打發我出去了。
我拿著電話號碼，癡癡笑了起來，沒想到史妍妍真的願意改，真是沒想到……
夏真見我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連忙問我，「怎麼，史妍妍來告狀了？你別理那女人。」
不是，夏真，史妍妍願意改耶，她竟然願意親自照著我們的意思改耶！
夏真要我拿那助理的名字給她瞧瞧。
「我就知道，這個女人已經完全墮落了。」夏真瞥了一眼紙條就這麼說道。
怎麼說？
「什麼助理！這個人是出版界出了名的寫手，自己不寫書，專替那些懶得動手、力不從心的大作家代筆，史妍妍也已經淪落到得花錢找槍手的地步了嗎？真慘！」夏真搖搖頭，「不過如果是這個人，你就輕鬆了，跟她溝通很快的，一個星期之內稿子就可以搞定。」
看夏真說得那麼順，想必一定是有跟此人接觸過的經驗，我不敢想還有哪些人曾經被此人代筆過，只怕裡面會有我崇拜的作家。
跟史妍妍的助理，不，代筆作者林艾珠聯絡一個禮拜後，稿子果然依約寄來了。
我端著稿子，開始仔細閱讀這本小說。
原本耍弄文筆的拗牙之處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簡潔的流暢形容，還在念高職夜間部的打工妹妹小帆見我努力閱讀的表情，連忙湊臉過來盯著稿子看，才讀了一小段，她就跟我說：
「安琪姊姊，你這本稿子可不可以借我看啊？」小帆是很愛好文藝的女生，聽說當初就是因為喜歡文學，才毛遂自薦情願當個接電話做雜事的小妹，也要進出版社工作，說來，她在這兒的資歷比我還深。
我轉過身問她，「小帆，如果是你，會不會去買這本書來看？」小帆的意見是極其重要的參考指標，夏真曾經這麼跟我說過。
小帆認真地歪頭想了想，「大概會想看吧！因為看起來好像滿好看的樣子，不過如果說到買回去的話，就要看對白和結局了。」
「對白和結局？為什麼？」我的問題問得我自己都覺得有點呆。
「羅曼史那麼多，也不是只要好看就會想要買回去，有些看的時候覺得好看，看完之後卻沒有再看一次的興趣，像這種的，我不是在書店看完，就是去租書店租來看……」小帆說得很愉快，我卻想到一個問題。
「等一下，小帆，你說在書店看完，你哪有時間在書店看完一本書呢？那不是要花不少時間嗎？」
小帆笑了起來，「安琪姊姊，你怎麼這麼乖啊？我哪有可能一口氣就看完一本呢！當然是每天看一點點，看到哪裡就摺一個小摺角，你知道離學校很近的書店都很討厭我們這些人呢！因為我們都會把書弄得舊舊的……」
原來如此，我有好幾次到書店去找資料時，看到這種摺角還忍不住順手撫平了，想來一定壞了不少羅曼史讀者的好事。那麼，對白和結局又是怎麼回事？
「安琪姊姊，你一定從來不看羅曼史對不對？」我點點頭。「男女主角幾個重要時刻的對話，是羅曼史小說最好看的地方，其實每本書的對白都差不多是那幾種老套，如果這本小說有跟其他書完全不一樣，又很貼切的對白，我都會抄下來寫在日記或書籤上，我有些同學還會把其中最棒的對白放在BBS站上變成自己的『簡介』，是不是叫做『簡介』啊！我忘了，反正就像抄自己喜歡的歌詞那樣。如果對白有這麼棒的話，我就會買一本回來慢慢看，慢慢抄。」
那結局呢？「當然是好的結局啊！誰喜歡看悲劇結局嘛！」小帆頓了一下，又說，「不過，要合理的喲！那種突然就在一起的結局我也很討厭。」
小帆，你的意見實在寶貴，我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除了因為她的傾囊相授，也是因為自己的不專業。
但根據小帆的標準，我可以保證史妍妍這本經過槍手改寫的羅曼史，絕對是一本未上市就保證會暢銷的小說。
老闆聽了我這番話，突然有了精神，「最近正好沒什麼話題書可炒，我們就幫快要過氣的史妍妍辦個新書發表會吧！」
聽到老闆的話，我實在不敢相信兩件事，第一，這個女人曾經是他的情婦耶，他怎麼會用這種態度來對待她？第二，羅曼史辦新書發表會？這恐怕是史無前例的大新聞。
但老闆是玩真的。
新書發表會那天，我跟夏真趕到會場時，看到會場外面排了十來個俗裡俗氣的大紅色花圈，完全像是慶祝新店開張的態勢，我上前端詳了花圈上的賀詞。
「賀史妍妍小姐 新書面市。」下面是某公司老闆署名。
「祝史妍妍小姐 永遠青春美麗 文思泉湧而來。」下面是某個傳播公司老闆署名。
「恭賀史妍妍小姐 推出力作 傲笑書市。」後面是某書店老闆的署名。
看完花圈的夏真搖搖頭，「簡直比酒店開張還熱鬧，大概又是她哪個恩客樂捐的，品味真差！！」
恩客？夏真你怎麼這麼說？
「誰不知道她的男女關係之亂的，她的羅曼史根本就是她的桃色日記本！」
她不是老闆的情婦嗎？
「哈哈……」夏真竟然指著我狂笑了起來，「你也被她騙啦？是不是又是那套文藝少女為了感恩跟出版社老闆上床那一套？」
我呆呆地點點頭，心裡有種奇異的感覺蔓延了開來。
「她對每一個第一次接她稿子的編輯都這麼說，我聽過，小萍也聽過，不信你問小萍。」
但是，為什麼呢？這麼說有什麼好處？
「誰知道？那個人說話真真假假的，我想大概是要別人同情她，就會想幫她做點事吧！我以前還真的被她給騙了呢！哼。」
看著台上笑得如花燦爛的史妍妍，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後來那本叫做「心動，在三百年前」的新書，果然跟我當初預測的，狂賣了幾十版，還在書市掀起一陣以時空交錯、電腦網路為主題的抄襲風，鹹魚翻身的史妍妍也順勢接受其他出版社的邀約，出了一堆封面以她為模特兒畫出的系列小說，沒調整合約條件的缺德出版社自然被拋在腦後，從此失去了史妍妍這號作家。
真的，我要學的還多著呢！（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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