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塗塌客的巢

我不知道自己現在在schedule裡
究竟是該休息，還是該工作
我不能休息，也不能工作

把計畫表通通給我丟到垃圾桶去　文／糊塗塌客

世界上的謎團很多，但所有謎都不及這個東西那麼有切身感，我是說，切身無力感，這個東西不是其他，而是許多人都會密密麻麻寫在萬用手冊裡，清清楚楚標記在白板上，工工整整打在EXCEL檔案裡的，計畫表，還有個洋名兒，叫做SCHEDULE來著那個東西。

我對書寫在小方格裡的東西毫無招架之力，自己寫不出來，也完成不了。尤其當跟別人約著談事情，對方一說：「好，那我看看我的SCHEDULE。」馬上就點中我的死穴，電話這頭的我腦門一緊，進入與菁英會談的備戰狀態，「嗯，那我明天下午三點到五點有空。」

噹！！！你是閒晃散人，對方是商場女強人，夾在三點到五點之間不能動彈的你，從九點開始吃早餐，十點打算買本書，十一點開始找食物，十二點或許可以去咖啡店睡覺，一點半被咖啡店小妹叫醒，嘴角還有口水痕跡，兩點把自己打整好，用半小時晃便利超商，再用另外半小時悠閒地走到跟菁英見面的地方，遠遠地卻看到菁英框框框踩著高跟鞋走了過來。

「我今天還挺悠閒的，才開了兩個會。」菁英用五十倍光碟速度的聲音喘著，你轉頭過去面對自己沒有小方格的人生，該死，人家怎麼活你怎麼活的？

是的，我真的作不了計畫，活到現在為止寫了約莫五千個計畫，實行的大概只有五個。

要約見面嗎？好啊，那就明天下午吧！什麼時間呢？我想到時候我再打電話告訴你好不好？

要寫工作計畫嗎？好啊！不過我可不可以保留修改工作期限的權利？而且老闆可能吃飽人生觀就變了，你確定工作計畫非得這個時候交嗎？會不會我交的時候公司政策已經大轉彎了呢？

唸書也一樣，星期一看國文，星期二算數學，星期三背英文單字，可我星期二有個英文小考，非得先背單字不可，什麼？讀書計畫？我訂是訂了，無奈事與願違，你知道，人生總是這樣無奈。

來來來，我們討論討論該去哪裡玩，該作什麼準備：要租車的話是不是該去考張駕照；要潛水的話，是不是得帶泳衣去；要準備資料，我是否應該去網上搬一堆書回來參考才對？什麼？你突然要結婚生孩子，可是我們明明計畫好……

我只要一想到不可知的未來隨時有變數在等著我，萬用手冊裡的SCHEDULE就永遠保持清白之身，只要一思及自己必須變成方格裡頭辛苦劃掉行程的小螞蟻，心情就怎麼樣也HIGH不起來。

我的好朋友菁英並沒有花太多時間想這些無聊的問題，因為她每天都得非常努力地把自己填到計畫裡，還必須在下個禮拜來臨前，編織另一個行程，要不然時間就都浪費了，而浪費二字，於菁英來說是重點死穴，把自己搞得忙忙忙才是生活重點，至於我？

計畫，代表準備好了，我自然屬於什麼都沒準備的人類，小學的時候被迫寫新年新計畫時，我總是騙老師自己今年要把什麼什麼缺點改掉，要把什麼什麼功課學得更好，還要跟什麼什麼同學人際關係處理得更好，高明且老練的騙術對熱血教師特別有用，但學期結束，我的評語還是「欠勤」。

總之，編造了一個早在當初就知道無法達成的計畫，只要失敗一次，就再也不想作，既然一百項裡有一項已經確定無法達成，乾脆二一添作五，讓另外九十九項計畫也一起破功算了。

計畫白癡→執行無能→自暴自棄，這套流程順得簡直比計畫好了要去作些什麼事還要有系統，即使我並未照著自己的小方格走，卻還是得照著別人的小方格走，你得在小二之前把九九乘法表倒背如流，得在青春痘長出來前學會青春期是個什麼東西，上大學時必須修好社團課業和愛情三大學分，出社會後開始買房子、找外子、存銀子，三十歲之前一定要生孩子……

累不累啊，我問菁英，她扣扣扣的高跟鞋聲音代替她回答了這個問題：「我沒時間去想這些莫須有的事情，我只按部就班進行。」

哦哦，我決定三十歲談戀愛，二十五歲就生孩子，三十五歲才來操心青春痘的問題，不知道可不可以？我明年想當個乖小孩哪裡也不去，後年想當個戀愛衝鋒隊狠追幾個男人不知能不能？白天拿來睡大覺，晚上拿來作思考，真是太完美也不過……

正當我用歪歪斜斜的色筆認真地想把自己框起來時，菁英的電話突然進來了：

「喂喂，嗚嗚嗚……我的萬用手冊丟在計程車上。」菁英的聲音不但帶著哭腔，還分叉了。

你的皮夾和手機呢？

「嗚嗚嗚……沒有萬用手冊，我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

那不是正好，你可以趁機休息。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現在在SCHEDULE裡，究竟是該休息，還是該工作，我不能休息，也不能工作。」

菁英真的什麼都不能浪費。

妳怎麼了？萬用筆記本是無辜的啊！　文／黛安

說到這萬用筆記本，幾年前我還相當倚賴它呢！

主要是因為，當時在幫很多家企業編輯刊物，所以我都是利用它的分隔頁來區分這些公司，而且其活頁設計方便汰舊換新，一期刊物過去了，就把舊的記錄撕光光，重新寫下一期的企畫內容。

當然，對於會議很多，又是跟不同對象開會，要移動到很多地方去的人，萬用筆記本更是重要，它不只是便於安排行程，更省去攜帶一大本記事本的麻煩。

我雖然很瞭解誰在用萬用筆記本，以及為何用它，但是我已經不活在小方格的框框很久了，那位「框！框！框！」踩著高跟鞋朝塌客走過來的菁英，並不是我，因為我也沒有半雙高跟鞋。

用萬用筆記本的人，往往只是他的工作型態使他不得不活在SCHEDULE的安排中。我還記得塌客剛畢業時，她在台北工作了一陣子之後，一心想要回台中去找工作，「台北人好可怕，到了晚上九點，路上車子還這麼多，晚上還在外面跟人家喝咖啡談工作，然後還有人把工作帶回家熬夜做，所以奇怪，在台北時每一天都過得好漫長。」十年前的塌客早就已經很畏懼台北人這種行程緊湊的生活模式，自然她之後為自己在中部找的工作，就是固定上下班，不必常常在外奔波，也不要去當衝鋒陷陣的砲灰，掌握好這幾個原則，當然不需要萬用筆記本。

我想大部分人的一生，都是沒有計畫表的，也許妳有個幾點開會，今天要出門辦什麼事情的日誌，但是，說誰是真正對自己人生有張計畫表的，很少。

在這所有沒有人生計畫表的人中，只分三種人，一種叫做一事無成，一種叫做成果斐然，其餘就是懷疑自己究竟是上述哪一者的人。

雖然不知道塌客是立下什麼志願，然後全部槓龜，但是塌客這樣懺悔，我想她的很多朋友若是讀了，大概要更羞愧了。

因為塌客不愛做方格計畫，只說明她是個直線思考的人，她喜歡從一開始接到任務，不左觀右盼，不胡思亂想，就直往目標前進，她在工作上將近百分之百的任務達成率，以及在積蓄與減肥這兩件事上表現的決心，讓妳懷疑這世界上還有多少像她這樣IQ與EQ兼具的人？但，如果你交給她的任務是要她聲東擊西、爾虞我詐、以退為進、忍辱負重，也就是說一本萬用筆記本不夠，可能要很多本才能應付的話，那麼這盤西洋棋就完蛋了，她會給你從場內跳出場外，再也找不到她這只棋藏到哪裡。

我跟大家一樣，不太做人生計畫，只是每個階段有些或清楚或朦朧的夢想。沒有實現過的叫做幻想，比如說我常常幻想自己會拉小提琴，或是站在敞篷車上對夾道迎接的民眾揮手致意，但是這輩子我看就省省吧。有實現過的叫做夢想成真：比如說想要寫幾本書，當作家、想去紐約經歷一下萬花筒花花世界、想要變成一位不再鴨子聽雷的英文文盲，順便交幾位外國朋友、想要住在大自然的懷抱中又不離都市太遠、想要養一隻長毛的大犬、想要給自己一個家（租的也算），並學習獨立生活、想要找回14歲對上帝的感動與真情，重做一名基督徒……回頭想想，夢想成真往往都是充滿意外的、起伏變化的、偶發機緣的過程，不曾有張計畫表。

很多帶給我們刺激與挑戰的經驗，也不會出現在任何計畫表中。

我和塌客，坦白講，在朋友心目中都是「不可思議的行動派」，常常我們隨便答應人家事情，為了製作戲劇效果，滿足自己可鄙的虛榮心，我們會在對方還沒有清醒的時候，讓他們收到完成的結果。然後不稍多久，她們的電話就來了！在聽完她們相當女性化的尖叫後，接著上演我和塌客最喜歡的一幕，就是聆聽她們英雄崇拜般的激動與嘆息。居然因為這樣子，我們分別不知出了多少次救火隊、跑龍套、臨時代打的任務，無形中好像也給自己累積了不少閱歷。

有沒有計畫表，比起心中有沒有一些夢想，或是個性裡面有沒有「前進」的特色，顯然來得重要許多。

我也跟塌客一樣，試著畫過好幾種表格，為減肥、為存錢、為英文、為寫作，其中又以減肥計畫表特別多次。幾乎每次食言之後，才發現這並非什麼督促自己的良方，所以我現在若是想去做什麼，就簡單寫下來，然後單純地去起個頭，會不會就繼續維持下去，就順其自然，等到穩定了，再來抓個約略的期許型進度，只是切記，不要畫成一個表，因為除了約會時間表之外，所有的預估表格都是沒有用的。

不過，說來有趣，最近我第一次興起做人生計畫的念頭，正要提筆來模擬人生時，塌客的當頭棒喝有點嘲諷。雖然我不是打算「三十歲談戀愛，二十五歲就生孩子，三十五歲才來操心青春痘的問題」（因為25、30已過，只剩35的青春痘，而青春痘在我的家族遺傳中不曾是個問題）但是確實很想替自己做個「長程單身計畫」。原因是最近我驚覺，單身的人常常以為自己比實際年齡低，而過著對自己不算很有責任感的生活。保持年輕感固然好，但是因為這個錯覺而無健康、學習、事業、經濟的遠慮，也嫌天真。

在寫完這篇文章的夜裡，因為計畫表之可行與不可行，而心情複雜起來，我想，我還是要去進行這個單身生涯計畫書，只是，我會盡量不要畫成方格，或是橫條紋，當然也不可能是EXCEL，因為我不會用EXCEL。

嗯，就這樣子了。

◎本文插圖取自smile proje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