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在我畢業十五年、又沒當過一天老師的現下,
能接到一個自稱為我學生的電話,
而且在電話裡不斷地以老師被稱呼著,
母親依舊感到新鮮,或許還有點虛榮吧!

我大學念的是教育系,倒沒有一天靠著教書這件事正經做過工作,自然當家教賺點零花不算數,即使如此,我印象中自己還是擁有幾個學生的,假使那些小孩也還記得,在某年某些時日,曾有一個志不在此的大學生,當過所謂老師這個職位。

幾個禮拜前的某一天,母親突然興沖沖地打電話給我:「欸,你有一個學生打電話給你……」我急切地接話:「學生?該不會是詐騙集團又想來騙錢吧?」母親還在興頭上:「他說是你去花蓮時的學生,叫做〤〤〤。」花蓮?最近一次去花蓮是去年,為了參加愛隊萬人迷王光輝大爺引退大典,很短暫的二十四小時旅行,一定不是這個;再上一次去花蓮?天啊!是大學畢業一年後的東海岸旅行;再之前,是大三參加系上的營隊,我屈指一算:「十五、十六,嘖嘖,十六年前參加營隊幾天的小朋友還記得我?」母親一直希望我當年選了會被叫作「老師」的這個行業,雖然這不孝女從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但在我畢業十五年、又沒當過一天老師的現下,能接到一個自稱為我學生的電話,而且在電話裡不斷地以老師被稱呼著,母親依舊感到新鮮,或許還有點虛榮吧,我不知道。

於是我打電話給了這個有點陌生的名字。

「喂!我是○○○(以下簡稱A),請問你是〤〤〤(以下簡稱B)同學嗎?」

B同學是花蓮阿美族人,因此口音有點小重,也就是我們現在常聽到的山地腔,「啊!A老師,好久不見。」

老實說,我有點忘記B同學是哪個小朋友,因為當年跟我很麻吉的小孩有好幾個,有一個特別喜歡張雨生,有一個特別會學霹靂虎後空翻,還有一個上了國一、卻像國小學生一樣嬌小,特別我又是個記性常用錯地方,忘性特別大的傢伙,人家不知怎的把我給記住了,我卻沒能相對記著人家,豈不傷人心也?但我越跟B同學講話,益發無法判斷他是前列哪個小孩。

我比較好奇的是,B同學是如何得到我家的電話,我不記得(也許只是我忘了)自己曾留過家裡的電話給那營隊裡的學生,B也不囉唆,一開頭就說自己現在正在戶政事務所當臨時雇員,因此有機會查閱全國戶政系統(也就是說,我家有幾個人,住哪裡,我結過幾次婚,生了幾個孩子,或離過幾次婚,這個系統都可以查到的意思嗎?我內心不斷地旁白),他因為翻照片時看到我跟他的合照,覺得很想念我,便查到了台中市有幾個跟我同名的女子,而且還判斷出哪個○○○就是當年教過他的那個人。

我很高興教到聰明的學生,更慶幸自己沒碰到心存不軌的壞蛋。

B同學算算今年也有二十八九歲了,但說話還是很直率,查完我的電話後,他第一個疑問是:「老師,你怎麼沒有配偶!」

配偶!

「B同學,你這問題好犀利!沒配偶就是……沒找到配偶的意思,那你結婚了嗎?」我決心回敬他,「老師,我還沒結婚。」口吻非常單純,我還是想不起他是哪一個小孩啊啊啊啊!

那年的營隊,是我唯一一次以帶隊者身分參加的營隊,短短十數天左右營期,我們必須到偏遠地區從事教育服務,這個行之已久的活動,每年都掀起系上的參加熱潮與迴盪,我倒是像沒事人一樣,直到大三那年,才被我的學友Grace硬拉著參加,還莫名其妙以毫無營隊經驗之姿成為中隊裡地位僅次於中隊長的輔導員,營隊本身相當有趣,服務的學校雖偏遠卻風光優美,那年的地點,是花蓮縣新城鄉的新城國中,學生大多家境清寒,學校本身倒是美麗豪華(哪個城市學校有辦法從校門口就一路鋪大理石到川堂?)操場外是遼闊的遠山與藍天,學生們因著阿美族與泰雅族的血統,都有著深深的輪廓與美麗的大眼睛,初時羞澀、熟稔時活潑的神情我現在還印象深刻,相較於一年後在城市裡實習一個月所帶的國二學生,他們簡直是不帶心眼的小朋友,但當車行經過村莊時,卻有人說,這村子裡有種說法,只要哪家人蓋了樓房,就代表他們賣了女兒,我盯著我活潑又愛唱歌的學生,懷疑起這話的真實性,這雙美麗的大眼睛真會面臨這麼殘酷的人生嗎?

我問B同學有沒有把國中唸完,他語調還是相當樂觀:「沒啊,我爸爸每次喝醉酒就跑到學校來大鬧,我都不好意思來上學,後來就輟學了。」「那後來呢?」「我就繼續去念國中補校,還有高中,老師,你好厲害啊,念國立的大學耶!」

說真的,我爸爸從不喝醉酒或到學校大鬧,而且一路上都是大家求我唸書,從來自己不大想唸,家裡也沒有任何弟弟妹妹要我照顧,我需要做的事情只是唸書,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事情需要傷腦筋,其實一點也不厲害,但我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只問他:「那你現在準備繼續在戶政事務所待下去嗎?」他輕快地說,「喔,我最近在準備原住民特考,考上我就可以有正式職位了。」

「那加油好嗎?要用功!」真希望考試之神也能眷顧我的小朋友。

雖然,我依然不確定他是哪一個。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糊塗塌客 的頭像
    糊塗塌客

    糊塗塌客的巢

    糊塗塌客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