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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時候別人如果問南京是什麼樣子
恐怕只能跟大家描述南京辦公室的長相了
我看著會議室窗外狀似國宅的醜陋建築嘆了口氣

南京?雖然知道公司在南京有部門,卻自始至終沒想過有一天竟然會真的到那個地方去。

準備好,南京究竟在哪裡?

那天開完會後,表情始終保持在胃痛狀態的詩人同事突然問我要不要跟他一同到南京出差,我考慮了三秒(其實有沒有考慮,這件事還要查證)後馬上答應,聽到我肯定的答案,詩人的苦情臉上突然露出了「開心」和「解脫」兩種情緒的綜合表情,但那時的我並不瞭解那種表情背後的意義,直到南京後我才恍然大悟。

一切都很慌亂,我沒去過中國大陸,因此台胞證要趕著辦,打算三月十七號回來,卻發現機位訂不到,短短十天內,我要做的工作列了長長二十幾條,從決定要去的那天起,我的行前焦慮症突然又犯了,但我鴕鳥似地採取了以下的逃避態度。

「行李整理了嗎?」我以躺在客廳椅子上動也不動的姿勢作答。

「我跟你說,南京你們可以去中山陵、雨花臺、玄武湖、秦淮河畔……」我兩眼無神呆滯地望著發言者,彷彿神遊虛幻。

「稿子看完了嗎?」就快了就快了,我會努力,可是我下個禮拜要去南京咧!

「稿子寫完了嗎?」就快了就快了,我會努力,帶去南京寫,每天晚上都寫。

「上次給我們的稿子缺了照片,趕快交過來!」是嗎?可是我下個星期在南京耶!

「十七號的機位還是訂不到,十六號嗎?也訂不到,十八號可不可以,啊?你要回來投票?不會吧!你這麼愛國?」反正繼續幫我排補位,十七號的喲。

「你們這次去南京要準備什麼東西?」我不知道!

「你們這次去南京會看到什麼人?」反正不是外星人。

南京是藉口,也是頭痛的來源,但我一切以頭拿下來的方式作為回應。

聽到我要去南京的人,反應大約如下:

「南京?台灣有南京這個地方嗎?」

沒有,不是台灣。

「大陸的南京嗎?」

就是你想的那個南京。

「有中山陵和雨花台那個南京嗎?」

你地理挺好。

「特產是板鴨對不對?」

別想我幫你帶土產。

「你們要去幹什麼?」

出差。

「出什麼差?」

這倒是,其實,我也想問這個問題。

與其責怪詩人在行前沒有詳細告訴我此行主要任務,倒不如檢討自己隨時隨地都想把頭拿下來過活的人生觀,加上在走以前,還有人跟我說,「啊,你不用擔心啦!出差五天,頂多工作一天半。」更加強了我準備到南京純觀光的心態,但拿公司錢出差卻存著打混念頭,注定了此行完全超乎我想像的沈重命運。

特區真是太特別

飛機到香港時,我們因為機位早在台灣劃好,不但輕鬆地在偌大的機場晃來晃去,還把走路當作運動,從一號登機門一直走到第六十幾號登機門,途中經過吸煙室,詩人突然想抽支煙,那吸煙室是個三面牆、一面透明的密閉空間,一堆煙槍坐在裡頭,狀似苦悶地透過玻璃牆望著外面吸煙。

偏偏透明那面牆前頭有一排座位,我說要坐在那裡欣賞別人吸煙的樣子,卻被詩人以嚴詞拒絕了。

「還是不要的好,每個人都有隱私權。」

隱私權嗎?這件事我懂,於是我識趣地先走到登機門處,卻發現班機延誤,登機門也改了。

再度走回吸煙室附近,卻看到詩人踅了過來。

沒吸煙嗎?

「一堆人躲在裡面抽煙,總覺得像被關進毒氣室的死刑犯。」

不想當死刑犯的詩人勉強忍住了煙癮,那種感覺想必跟想吃卻沒得吃是一樣的吧!因為他臉上再度露出了「欠缺點什麼」的神情,我很同情,但愛莫能助,兩人只好沈默地走向指定登機門處。

班機既然延誤了一個多小時,自然要打電話通知前來接機的南京同事,詩人信心滿滿地指出,香港既已回歸,自然打電話到南京是國內電話,不必加上任何國際冠碼,直撥就行。

我沒意見,打就是了,結果試第一次,不通。

電話壞了嗎?

「還是你操作有誤?」

也可能,我反正從善如流,再把信用卡塞到電話裡刷一遍,撥了那個沒加國碼和冠碼的行動電話號碼,登登登……。

不通。

你確定不是國際電話嗎?

「就政治意涵來說,香港不是中國的一部份了嗎?難道還要算國際電話?」

也對,我們光打電話就談到這麼嚴肅的問題,可見回歸真不是件小事,於是我再度以國內電話的方式試了一遍。

還是不通。

難道手機收不到訊號?

試試國際電話打法好了,詩人點點頭,屈服在政治現實之下,此時我們才真的感受到一國兩制的強大威力,竟然連打電話這種事都必須分得清清楚楚的,真佩服那些頭腦複雜的傢伙。

國際冠碼、國碼、手機號碼,嘟嘟嘟……通了嗎?

為了轉手氣,這個時候握著話筒的我,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喂喂喂」的聲音時,發現自己跟「匪區人士」接上話,竟然很沒見識地忙把話筒轉給詩人,讓詩人跟匪區對話去。

不得不承認,教育的確擁有讓刻板印象根深蒂固的功能,多年前當我第一次接到湖南那邊的堂弟打來的電話時,想到自己正跟「大陸同胞」說話,不知怎麼搞的,登時就慌了起來,加上這個老腔老調的聲音衝著我直喊「姊姊」,更是令人相當焦慮。

「您那邊天氣好嗎?」超沒膽識的我突然冒出了捲舌腔,根本就是狀況外。

踏進南京機場,看到海關一堆解放軍那一刻起,我才終於發現,身臨歷史課本或電視媒體裡早已熟悉的場景時,一個人真的會做出超現實的舉動來。

怪腔怪調

我真的很喜歡港龍航空機上用國語發音的歡送詞,因為那不擅普通話的香港籍空服員,用相當可愛生澀的腔調說著,「對於我們的污點……」,專心聆聽的我忍不住笑了出來,以至於沒聽清楚她後來又說了些什麼。

「你笑什麼?」

什麼叫做污點?又不是犯罪!應該是缺點吧!

「幹嘛笑人家國語不標準?」

不笑可以,以後也請你不要批評我的「污點」,呵呵呵。

詩人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自得其樂的樣子。

但這樣的樂在其中,馬上就受到了挑戰,我在接機巴士上與南京本地的司機聊天時,突然做作地捲起舌來,還差點兒咬到舌頭,我偷偷看了詩人一眼,以為必會遭到取笑,結果相當有風度的詩人文風不動地沒說啥,臉上表情也沒變。

到底有沒有被發現呢?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

出差就是出差

五天裡,整整開了六個正式會議,一個接著一個的DEMO、討論,還不包括中晚餐時聽到的工作牢騷,反正,我和詩人必須在這五天裡,解決海峽兩岸合作必須面對的所有難題。

詩人不太生氣,說話很有禮貌,開會的時候即使碰到不悅的狀況,仍會顧全面子跟人哈啦幾句,但一跟人討論至牽扯不清時,往往會喪失理智盡情投入牛角尖,這個時候我的功能就跑出來了。

遞過一張紙條,「對方搞不清狀況,請先告訴他情形,免得在這個主題上糾纏不清。」

詩人想不出新點子,我就趁機插嘴胡謅幾句,免得冷場難看。

有一天詩人很慎重地跟我說,「我覺得你相當適合當幕僚。」

詩人的看法跟全民的看法一樣。

不過這樣的合作無間,並不代表此次出差全無怨言。

在某場會議後,我無力地趴在桌上問詩人,「我們真的在南京嗎?誰說可以去玩的?」

「是在南京,因為咖啡很甜很難喝。」每天必須以喝咖啡來證明的確已經起床的詩人點點頭很有哲理地說。

好不容易取了一個讓秦淮河畔看起來比較不俗的角度,嗯!果然有歷史韻味吧!

回去的時候別人如果問南京是什麼樣子,恐怕只能跟大家描述南京辦公室的長相了,我看著會議室窗外狀似國宅的醜陋建築嘆了口氣,這幾天,除了在旅館附近的夫子廟閒逛過一陣,又看了清晨褪盡俗麗的秦淮河畔,以及讚美南京街上厚植的法國梧桐之外,真說不上來南京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難道這樣就要離開南京了嗎?(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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