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塗塌客的巢

以後你就知道了，
什麼作家呀翻譯啊，還不就是賣字掙點錢用，
只要能賣，爸爸媽媽兒子女兒兄弟姊妹樓下老王誰不能拿來賣？
被賣的人能分半點錢嗎？
我們編輯哪，還不是為人作嫁

「呵，你就是楊老闆說的那個小美眉編輯安琪哪？」隨著笑聲，阿金來到了我面前，我膽怯地抬頭望去，卻發現一個笑臉盈盈的歐巴桑正盯著我瞧，「你說，我們怎麼不老喲！一九八○年出生的都變成我們同事了，嘖嘖，楊桑，這下可糟糕了。」

我清清喉嚨，擠出已經想了二十分鐘的歡迎詞：「金小姐，你現在翻的那本書是我在編的。」驚嚇過度的結果，就是聲音一點都出不來，而且好像還開始耳鳴，我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真確了。

「我看看，是哪一本？」阿金女士挪過身子往我身邊擠過來，盯著我桌上的出書進度表，食指一指，「這本？《別給自己找麻煩》？」然後她翻著單肩背著的軟質大包包，「我找找。」

她掏出口紅、化妝鏡、梳子、GUCCI的皮夾、一本上面寫著「大變，日本」的日文書，一本日漢辭典，一本英漢字典，一本封面有著「WOMEN WHO CAN'T LOVE」字樣的英文書，三隻名牌鋼筆，兩支原子筆，她邊翻還邊說：「這個牌子的原子筆真的很好寫，不蓋你，給你吧！」說完了就硬塞到我手裡。

但經過一陣混亂的大清倉之後，我還是不知道她想找什麼，兩個人僵在那裡總有點尷尬，我便說：「金小姐，沒關係，你回去之後找一找，再告訴我你的進度，因為這個月底要交稿了。」

阿金女士顯然非常不好意思，便一直跟我道著歉：「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找不到我的萬用手冊，大概是我兒子亂翻我的東西，把那本寫了進度和交稿時間的簿子拿出來了，你放心，我一定會在月底交稿的。」說完還拍拍胸脯以證明自己的決心。

這個看起來超級親切的歐巴桑真的是編輯聞之喪膽的恐怖譯者嗎？

還是事過境遷，阿金女士已經改變？

「想得美！」夏真今天喝的是伯爵茶，水好像很燙，她連吹了好幾下才敢拿到口邊喝，「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我突然覺得夏真是一個挑剔鬼，阿金女士那麼親切，怎麼可能會多難搞？「如果是這樣，為什麼大家還會拿書給她翻？」我實在很不服氣。

「誰像阿金女士那麼神？既可以翻英文，又可以翻日文？」夏真又啜了一口茶。

能翻英文又能翻日文是怎麼回事？

「還不就是念了個好大學的外文系，又到日本念了個碩士。」夏真雙手撫著茶杯，像是要靠著熱茶取暖似的，「再加上會social，哪個老闆不吃她那一套？」

我察覺到夏真語氣中不以為然外加嚴重偏見的味道，便決定換個話題，「你知道呂若心的新書出了嗎？我昨天有在書店看到耶。」

「哼哼，又是來騙錢的。」

夏真你真是個憤世嫉俗的人欸。

「會嗎？我只是看不過去而已啊！何況我說的都是真的。」她口吻很不耐煩，「以後你就知道了，什麼作家呀翻譯啊，還不就是賣字掙點錢用，只要能賣，爸爸媽媽兒子女兒兄弟姊妹樓下老王誰不能拿來賣？被賣的人能分半點錢嗎？我們編輯哪，還不是為人作嫁，總之，好處分不到半毛，失敗老闆沒扣你的錢已經是萬幸了，我又哪裡憤世嫉俗了？」說完她轉身就走，背影看起來很生氣。

我呆呆望著她用力踱步的模樣，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發起脾氣來，或許，我不認同她評價作家譯者的態度，讓她覺得被冒犯了吧！

幹嘛跟自己過不去呢？我跟夏真是同事，又不是仇人啊！我還是想不透。